【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大江东去——记为三峡建设作出杰出贡献的谭靖夷院士
大江东去,大坝巍峨,高峡平湖,惊涛飞虹。
2018年4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登上三峡电站大坝,考察三峡工程。他对工程技术人员说,今天到三峡大坝来看一看,感到很高兴、很激动。国家取得这么伟大的成绩,这也是你们作出的贡献。国家要强大、民族要复兴,必须靠我们自己砥砺奋进、不懈奋斗,大国重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为我们国家有这样的能力感到自豪。
三峡建设中,有一位做出特殊贡献的老人,他就是国务院三峡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副组长、中国工程院院士谭靖夷。
谭靖夷是一个传奇。他参与了80余座水电大坝建设,见证了中国水电事业从一穷二白崛起成为世界水电大国强国的百年历史。他踏遍祖国条条江河,被誉为筑坝大师、从江河中走出来的院士。
一穷二白,艰难起步
1944年12月,抗日战火中,谭靖夷就读的唐山交通工程学院几经搬迁,又决定从贵州向四州疏散。偌大的中国,安不下一张书桌。青年学生谭靖夷慷慨投笔从戎,参加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在昆明举办的战地服务团译训班,投入为美国志愿航空大队即“飞虎队”的战斗服务中。
昆明市郊的石龙坝水电站,先后遭日军四次轰炸,是“飞虎队”保护对象。谭靖夷特地往石龙坝水电站考察。石龙坝水电站1910年10月开工,1912年4月第一电厂发电,此后又建成第二、三厂房,总装机2920千瓦,利用滇池水和自然落差发电,水坝简单,为引水式发电站。这是由民间集资、政府批准建设的中国第一座水电站。在这里,谭靖夷感受到了中国人对电力建设的热情与渴望。
抗战胜利,少校军官谭靖夷脱下军装,重返学校,完成学业,满腔热情地进入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水电工程总处工作,与黄育贤、张光斗、覃修典、李鹗鼎等共事。总处还聘请美国联邦能源委员会垦务局总工程师萨•凡奇任顾问,美国高级工程师柯登为总工程师。
水电工程总处的一项工作是三峡水电站建设的前期工作,为1945年11月资源委员会与美国垦务局签定的三峡水电站设计协议服务。同时统筹国民政府其他水电站建设。
谭靖夷为孙中山先生《建国大纲》三峡水电站建设构想所激动,满怀建设三峡的报国梦。然而,发动内战的国民党政府却让他热情冷却。在国民党统治下,经济崩溃,社会动荡,民不聊生,怎能顾及建设三峡。谭靖夷的工作,往往成为了纸上谈兵。
1948年7月。水电工程总处成立“古田溪水力发电工程处”。满怀惆怅的谭靖夷决心换一个环境。8月,他离开灯红酒绿的南京,来到了福建古田溪水电站工地。
北有丰满,南有古田。古田溪为闽江支流,于1928年前后开始水电站勘探。古田溪水电站为梯级水电站,1956年3月一级电站一期首台机组6000千瓦投产,至1973年12月各梯级电站全部12台、总装机容量25.9万千瓦机组投产。是中国自行设计自行施工建设的第一个上规模梯级水电站,历经40多年建成,有中国水电摇篮之称。
谭靖夷以为到工地便可大显身手,却又一次失望。国民政府与福建建设厅筹集25亿国币用于工程建设,但因通货膨胀,值不得几个钱了。国民党统治摇摇欲坠,民工队伍不稳,人心不稳。施工近一年,一条10里长的进场道路都还没修好。
抱负满怀,何时伸展?谭靖夷深深体会到,连水泥、钉子都称为洋灰、洋钉的旧中国,建设现代文明的水电站,谈何容易?中国水电是在积贫积弱,一穷二白的基础上艰难起步。
新中国,大发展
1949年6月,红旗一展,来了共产党。军代表宣布:古田溪水电站由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接管。我们一定要把电站建设得更快更好!
共产党真伟大。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古田溪水电站同日举行盛大开工仪式,掀起大干热潮。
为解决工程用电“火烧眉毛”问题,工程指挥部决定在古田溪电站旁边支流喉咙漈建一座小水电站,专供工程用电。谭靖夷承担起这一“五脏俱全”电站的具体设计和施工组织任务。
喉咙漈水电站坝高6米,由于钢材和水泥稀缺,谭靖夷和职工因陋就简,土法上马,用木框填石筑坝,以木制钢箍管道作为电站引水管。装机400千瓦的喉咙漈水电站是谭靖夷具体主持建设的第一个水电站,表现出他在水电建设方面的天赋。
谭靖夷如鱼得水,浑身的劲头爆发了!他带领从来没摸过风钻的民工打通了当时国内最长、1920米的引水隧道,创造了月进尺202米的全国纪录。他出任厂房施工队队长,建设了当时国内最大的水电站地下厂房。
1951年,他光荣出席北京召开的全国劳模表彰会。
1956年7月,谭靖夷被任命为广东流溪河水力站工程总工程师。流溪河水电站大坝高78米,是中国向百米级大坝进军的一个重要台阶。35岁的谭靖夷成为了这一工程的技术负责人。陈毅元帅四次参观流溪河水电站,写下四首诗,其中散文诗《三游良口》,借外国友人之口,赞美工程建设中年轻的干部和技术人员,赞美年轻的新中国。
1958年6月,流溪河水电站大坝竣工。大坝建设中,我国首次采用了骨料降温、混凝土加冰拌和、坝内埋冷却水管等技术措施,探索和形成了一套混凝土温控工艺。
1958年6月,谭靖夷等不及流溪河水电站投产发电的庆典,他被任命为柘溪水电站工程局技术负责人,转战湖南。
新中国水电建设发展迅速。1958年前后,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口号下,还有新安江水电站、黄河三门峡水电站等一大批水电站纷纷开工。这些工程的大坝,均为百米高规模。我们已有能力斩断大江大河,在大风大浪中建电站了!谭靖夷充满自豪。
水电站工程建设其实就是拦河筑坝。拦河是把水调来调去即导流,截断千古河流,在千年河床围出施工场地。筑坝是把石头搬来搬去。在河床和两岸岩石中挖出基础,再用钢筋水泥(来源于矿石)修建起大坝等建筑。江河有枯水期和汛期之分。冬季为枯水期,流量少,是黄金施工期。春天雨水渐多,开始进入汛期。汛期水流大,洪水说来就来,如果工程没有形成一定规模,挡水和导流条件未达到要求即度讯标准,工程将被洪水毁于一旦。工程度汛,实际上就是“与洪水赛跑”,洪水始终如一把利剑悬在建设者头上。水火无情,这是一项具有高风险的工程。在多大流量的江河上,建设多大的电站,是建设者科学技术水平、施工能力的体现。
柘溪水电站位于湖南资江中游。资江位列湖南第二大河流,水量数倍于流溪河,柘溪水电站形成的水库是流溪河水电站库容量的10倍。水流越大,风险越大,施工强度要求越高。在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谭靖夷们仅仅用了四年半的时间,建成高104米的大坝和厂房等工程。
1969年3月,谭靖夷又转战贵州,参加乌江渡水电站建设。
乌江渡水电站总装机63万千瓦,大坝高165米。电站地处喀斯特地貌发育地区,石灰岩地层分布广泛,两岸可见溶洞达14个,探明的溶洞总体积达86193立方米,断层500多条,甚至在河床以下200米深处还有较大溶洞。喀斯特地区被视为高坝大库建设禁区。有人比喻说,这样的地质就象一个到处漏水的筛子,在这里修建高坝大库,无异于用筛子装水。参与过乌江流域勘探的苏联专家更是判定,中国根本不可能在乌江渡建成水电站。
这是一个挑战世界水电工程建设难题的工程,谭靖夷和建设单位中国水电八局的干部职工刻苦攻关,创造了高压帷幕灌浆、混凝土综合机械化施工等科技进步成果600余项,并于1979年实现第一台机组投产发电。1978年3月,在第一次全国科学大会上,建设中的乌江渡水电站有8项成果获奖,其中科技进步一等奖一项。乌江渡水电站工程标志着中国水电建设和施工达到或接近世界先进水平。1985年6月,国际大坝委员会第十五届大会在瑞典举行,谭靖夷登上国际讲台,专题介绍乌江渡水电站施工技术,赢得热烈掌声。
谭靖夷无限感慨,从利用土法施工的6米高喉咙漈水电站小水坝,到在岩溶地区建成165米高乌江渡水电站大坝,可以感受到中国水电事业迅速发展的步伐。中国水电工程建设已具备攀登世界最高峰的实力。
改革开放,崛起水电强国
1988年5月,67岁的谭靖夷被批准退休。
谭靖夷的退休是一个特例,他年满60岁后,水电部还下文任命他为中国水电八局副局长兼总工程师。当时,1978年复工的湖南东江水电站进入施工关键期,中国水电八局承担了这一工程的施工任务。设计大师潘家铮对谭靖夷说:“我们设计了一座世界一流的大坝。现在,要看你们施工的了!”
东江水电站大坝是我国第一座百米以上双曲薄拱坝,技术要求高。大家希望谭靖夷在东江再多干几年。
谭靖夷从来不服老,他身体健壮,干劲十足。从数百米高的峡谷施工平台,沿着陡峭的施工梯道,下到河床,穿越在一个个施工面中,攀爬云梯如履平地,年轻小伙也自愧不如。谭靖夷的工作也发生了变化,常被抽调出来,对其他水电工程进行技术指导与咨询,不再局限于一个工程。
谭靖夷退休前的1987年,国务院召开全国施工工作会议,全面推行鲁布革水电站建设经验。中国水电建设率先在国内推行管理体制改革和项目法施工。继鲁布革水电站后,相继开工建设的广州抽水蓄能、岩滩、漫湾、水口、隔河岩5个装机百万千瓦以上水电站,被称之为中国水电建设的“五朵金花”,均实行业主负责制,招标承包制,建设监理制,其中4个工程还引入了外资。
改革开放,为中国水电建设增加了无限活力。金花报春,中国水电建设的春天到了。
谭靖夷也迎来人生第二春,他同时受聘为“五朵金花”工程建设的技术顾问或咨询。此外,他还奔波于黄河小浪底、二滩、大朝山、五强溪、普定、东风、天生桥、洪家渡、水布垭等同期开工或准备开工的各大中型水电建设工程,为工程排忧解难。
三峡水电站是谭靖夷始终梦牵魂绕的工程。
1992年4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决议》,谭靖夷无比兴奋,青春时的报国梦想成为现实。
他以深入三峡工地,为三峡建设献计献策、排忧解难为己任、为乐事。甚至多次说走就走,乘坐公共汽车从湖南长沙长途奔赴三峡。
1999年5月。由朱镕基总理圈定,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成立三峡工程质量检查专家组,为三峡工程建设把关。组长钱正英,副组长张光斗,成员陈赓仪、潘家铮、谭靖夷。2004年1月,对专家组组成人员进行了调整:钱正英、张光斗改任顾问;潘家铮任组长;谭靖夷任副组长,同时增添了多位各专业的专家。
谭靖夷提出“吹毛求疵,无疵可求”的三峡建设标准。他认为,要以吹毛求疵的做法,达到无疵可求的标准,实现完美无瑕的目标。他以鸡蛋里挑骨头的严格来检查三峡工程建设。每次检查,他都坚持深入现场,他走遍了三峡施工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他的严格,令人敬畏,他的务实,让人敬爱。就连中国水电八局的领导也说,对于谭总,我们又爱又怕。
2009年4月,88岁的谭靖夷在专家组第20次三峡工程质量检查会议上,做《对三峡工程整体认识》的发言,对三峡工程做出评价:三峡工程是我国也是世界上目前质量最好的水电工程。
三峡水电站开工后,我国又开工兴建了龙滩、锦屏、小湾、溪洛渡、向家坝、乌东德、白鹤滩等特大型水利水电工程和一大批大中型水电站,其中,大坝建设挑战300米级高度,发电机单机容量达到100万千瓦。各工程争相聘请谭靖夷。或为顾问、或为咨询,或为委员。谭靖夷脚步匆匆,奔波于祖国条条江河,不知老之已至。一个耄耋老人,为何大家还如此倚重?原电力工业部总工程师李鹗鼎早于1997年谭靖夷当选工程院院士时就说:水电施工上的问题,没有谭靖夷不能解决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郑守仁说:水电施工遇到难题,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谭老;只要是谭老表了态、拍了板,就是一锤定音,大家心里就有底。
2012年,91岁的谭靖夷在工作简况上记录了这一年下工地和参加学术活动的情况。最后,他写道:我国水电总装机容量已于2010年突破2亿千瓦。预期2020年水电装机可以达到3.5亿千瓦,在全球遥遥领先,不但是水电大国,在技术上诸多方面也将是强国。,我有幸在水电建设一线战斗长达60多年,亲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发展过程,备尝其中苦乐艰辛,也目睹诸多工程的胜利建成,凝聚着全体水电建设者的集体智慧和辛勤劳动,并为之自豪,愿为之继续奋斗终生。
2013年,谭靖夷仍然不愿服老,他仍多次下工地现场办公,并坚持每天做健身活动。8月8日,在晨练中,谭靖夷不慎摔倒,脑部严重受损,不得不住进医院,直至2016年11月12日逝世。
谭靖夷当含笑九泉,而今的中国已崛起为世界水电大国、强国,13大水电基地和众多水电站星罗棋布,星光闪耀,从建筑材料应用到设备安装制造,从施工工艺到信息数字化应用、从设计与管理水平到建设速度与质量都跻身世界前列,并在国际水电工程建设竞争中纵横驰骋,成为大国名片。谭靖夷不朽,他把自己的智慧与生命融入座座大坝中,融入国之重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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