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 河阳

　　就这样不经意地走进一座城，闯进了黛瓦千屋之地，惊醒了一场千年古村之梦。

　　千百次在诗词书画中相遇，千百次想象过她的模样。如今看见她清晰的容颜，是初遇，亦是重逢。白墙黛瓦，碧水湖塘，石桥小径，古木庙宇，江南画卷涌入视野，叩动心扉。

　　走在岁月抛光的青石板路上，那些沉睡在烟雨中的古民宅，带着朦胧的醉意，好似浓浓的水墨，缭绕在风烟中化不开。白墙上留着被时光侵蚀过的痕迹，雨水滴答，浓淡相间，枯润并存，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千百年来的风云故事，表露着岁月流转的丝缕痕迹。

　　此地名为“河阳”，离浙江缙云县新建镇西面有三里。村庄始建于五代末期，迄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相传公元895年，吴越国掌书记朱清源、朱清渊兄弟为避五季之乱，自北向南一路颠簸，最终定居于此。因其原籍为河南信阳，故将此地取名为“河阳”，一为思乡，二愿后世族人不忘故土。

　　河阳的建筑以一条长达一百五十米的古街为中轴线，左右各有五条横巷，坐落着五个宗族庄园式古建筑群、六个朱氏宗祠、三十二间古庙。河阳的正门是一座“八士门”，因宋元时期出过八位进士而得名。“八士门”前有一对现已无头的石狮，为明太祖朱元璋所赐。相传明太祖朱元璋见国子监丞朱维嘉在修家谱，得知了河阳八进士和八士门的事，大为欣喜，便赐下这对石狮，取名“稀罕”。此名并无由来，只为意指河阳一村出了八位进士实属稀罕。河阳世代子民，不论婚丧嫁娶皆过此门，这个习俗一直沿袭至今。

　　距离八士门不足百米处有座义田公所，建于清代光绪年间，由缙云首富朱虚竹创立。他经营土纸、靛青染料等，据说在苏州就有一百二十间店铺。每逢大旱涝灾之年，朱虚竹便会拿出自家的百亩良田出租，所收谷租全部用来救济受灾村民。朱虚竹离世前，再三叮嘱六个儿子要续办公所，且自家子孙不能享用这百亩谷租，所有租金不许赊欠。清咸丰八年（1858年)，其子六人为父亲建造了“虚竹公祠”。整座祠堂雕梁画栋，木雕、石雕、砖雕技艺非凡，人物、鸟兽、花卉栩栩如生。门内建八角亭和戏台，天井处所有的图案皆为卵石铺就。相传所有的卵石是用同重量的白米换得。河阳村里有大小祠堂十五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虚竹公祠”。

　　在古街的北面，坐落着宗族古建筑群。庄园式布局，四合院设计，多为砖木结构。大多建有十八间房，故名“十八间”，建于清道光年间，设有独立的自家水井。整幢建筑分前厅、后堂、膳房、猪舍、茅厕等几部分。外墙白底，绘有诗词书画，清晰完整。院内房梁门饰雕画栩栩如生，木雕牖窗方格细如筛洞，雕刻精细，令人叹为观止。“十八间”中最精致、设施最完备的当属“廉让之间”，意指“廉洁谦让人家”。正门前立有“园洞门”，苏式园林设计，门楣上有“耕凿遗风”“儒林古第”“循规”“映月”等字。河阳最美的是答樵路，三十二堵马头墙，气势非凡。路边塘水澄碧，如绸缎一般，倒映着错落有致的白墙黛瓦。

　　在河阳，很多人家正门口的地上都会有一枚巨大的铜钱，用鹅卵石铺就。铜钱设有缺口，口朝正门。主人经商，出门即可踏进钱眼，意为“钱进门”。将盐卤水撒在鹅卵石缝隙间，便可预测天气。空气中的湿度越大，缝隙越湿，下雨的概率就越高，因此当地人又称之为“气象钱”——早在千年以前，河阳人就找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方式。

　　漫步于古村街巷，停留在一间古朴茶室。窗外风云变幻，烟雨缥缈，乳白色的轻烟在远处浮动，飞鸟在雨中的阁楼上静默，草木的清香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浸润在翻腾的茶汤中。雨中的河阳，带着岁月的沧桑，带着江南的多情，带着古老画卷的韵味。她好似从画中走出的女子，端庄素雅，不施粉黛，风姿清丽。那些层楼叠院、山水园林、花鸟鱼虫，都在烟雨中述说着曾经的繁华。

　　一盏茶，一本书，静享一段安然闲逸的时光。潮湿的空气中，微烫的茶汤在口腔中回味，清甜中带着山野的味道。这烟雨也让尘封在书卷里的词章和故事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流淌着千年的水墨，泛着陈年的香味，着实令人沉醉。茶室里，几位老人拉着二胡，敲着堂鼓，唱着当地的戏曲——缙云婺剧。曲声在梁间缭绕，又闯出窗外，飘浮在村庄的上空，回旋在静谧的巷尾。

　　茶盏见底，雨止转晴。阳光穿透云絮洒在木质的牖窗上，湿润的青石板路被披上一层霓裳。远处云烟里走来一位樵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挑着两筐鲜蔬，蔬菜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沿路的风带着清香。

　　一千多年来，朱氏家族的子子孙孙一直在此繁衍生息。他们聚族而居，崇尚礼教，耕读传家，重农经商，人才辈出，富甲一方，成为缙云望族。他们自创了象形字，牛田为“耕”，心口合用为“读”，屋顶下一点为男丁，亦为“家”，云动则为“风”——意为“耕读家风”，这个四字锲在门檐，更渗入到每一位河阳后人的血液。

　　河阳的剪纸风俗也颇有盛名，延续至今。相传在明代，河阳的大家闺秀待在家中花楼刺绣，剪纸镂金。剪纸内容多为琴棋书画、麒麟送子、蝙蝠蝴蝶及戏曲故事。刻画的人物，脱形取神，衣褶阴刻，背景阳刻，恰成对比，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

　　墙边的野草在风中摇曳，它们默默地凝视着那些岁月沧桑的古宅院落，静观朝代更迭的兴衰荣辱，品味倒映在塘水中千年的岁月沧桑。它们送走春秋，又迎来冬夏，见证着千百年来朱氏家族的风云故事。

　　时光流转，河阳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故事。回望河阳四季流转的古街，如一首清淡雅致的诗文，若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更似一本尘封历史的书卷，美得让人不敢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