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核燃料加工产业去向何方？

电力18讯：

 一、引言

 

国内加工产业发展到今天，有过不少全面的总结，倒是产业的发展思路，少有人抛出来讨论。大家似乎早已习惯，我干我的你讲你的。前些天读了一篇正和岛公众号的推文，讲到 “中等收入陷阱”和后二三十年国内经济的出路，读时想，国内核燃料加工产业（主要指铀转化、铀浓缩和元件制造）的出路在哪？

 

二、核心要务

 

在全球分工体系下，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与本国经济在国际贸易和分工体系所处的位置有关。随着发展中国家不断加入到全球分工体系中来，“中国制造”要想摆脱低端竞争的追击，就必须实现产业升级，这是当代社会的普遍共识。过去几年说供给侧改革也罢，说去产能也罢，实质上都是围绕产业升级在做。只有变“中国制造”为 “中国创造”，才能有高质量的供给，才能有后几十年消费升级、收入跨越和基业长青。

 

一个基本的问题，国内核燃料加工产业是否存在迫切需要转型升级的问题？是否整体还存在低端产业高能耗、高污染、低科技、低垄断、高竞争、低利润等典型特征？这个问题无需争辩，行业管理者和从业者亲历这个行业的发展，清楚地知道，即便还有诸多不足，从产业整体技术发展水平看，与高能耗、高污染、低科技无干。此前核燃料加工行业出现的阶段性产能过剩，与其他中低端行业低门槛竞争形成的产能过剩，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台离心机的分离转子能以上千赫兹的频率连续运行超过二十年仍保持其完好性；数万乃至数十万台离心机构成的工业化级联，有效运行年限内能够保持1‰以下的年损机率，这无疑是一个国家制造业最尖端技术成就的体现。世界核工业发展到今天，这项工业化技术花开三家，足以为证。

 

那么，完成技术升级转型之后，产业发展是不是一定能迎来繁荣（即高垄断、高利润和低竞争）？答案是否定的。当“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开始涉入更高层次的体系分工，才迎来真正的竞争。竞争的结果，是重建这个产业的国际分工体系。很多人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只专注于国内核电市场配套行不行？改革开放发展到今天，政府和社会有一个基本共识，就是在“中国创造”未能成为中国经济结构的主导力量之前，“中国制造”就必须继续保持优势，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地位就不能动摇，中国产业结构中的出口导向型战略就必须继续长期坚持。同理，中国核燃料产业唯有扩大全球布局，产能和背后的资本才能得以输出，才能形成控制力，低弹性、单一市场的风险才能得以分散，国内基础市场才有可能攻守易形，自主核电技术“走出去”才能有体系支撑。“走出去”，至少在产业高层和幕僚们的意识里，已然不应该是什么新鲜的说辞。贸易争端会有，政治冲突会有，退缩的意识不能有。国内市场始终是基础市场，产业市场化和国际化势在必行。

 

今天看来，国内核燃料加工产业今后最艰巨的发展任务，就是要不断突破国际市场传统玩家建立的贸易、非贸易壁垒，打破和重建这个体系。不同商用堆核燃料的特异性，决定了在国内核燃料全面“走出去”的过程中，自主核电技术的出口将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华龙一号”未实现全球规模布局之前，具有通用性的低浓铀产品（5%以下）将成为产业开拓国际市场的不二担当。从体量上来看，国内低浓铀的供应能力已经进入全球总供应的第一序列。

 

 

三、产业进程

 

话锋回转，当前核燃料行业管理者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是，核燃料专营是否会导致专营企业发展内在动力不足、错失历史机遇？而放开市场是否又会击垮羽翼未丰的产业体系、甚或影响国家安全？回答这个问题确需客观和理性。在国家推动经济转型的宏观背景下，有一个全体性的共识和诉求，就是要求行业管理者在“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的过程中，一方面要采取正确的战略和策略保障，另一方面又要为实施产业战略升级提供足够的资源纵深和时间缓冲。当然，策略和缓冲必须是有时效的。和一般产业不同的是，国内核燃料产业在整合空间上，可供行业管理者裁汰的参与主体不是太少，而是没有。这样的情形对于行业管理者而言纵然苦恼，但却也更有利于实现行业的垂直管理和实施更高效的产业战略。至少从国内核燃料产业的发展历史来看，这样的行业管理是一贯的；从发展需求来看，还要有新思路新作为。

 

讲到这里很多人不禁要反问，当前核燃料加工产业部分环节面临成本难题，能不能认定产业竞争力不足、前景黯淡？是，成本难题的确是当前的现实问题，根源在于过去近十年间国内核电快速发展带来的产业飞速成长。产业密集新增产能、发展模式调整不足、体制固有壁垒等这几大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就是阶段性成本难题。简言之，任何重资产型产业短期内快速扩张必然带来成本问题。大家都应当认识到这是规律，而不是某一方面的失误，唯有持续发展才能建立产业良性循环，破解成本难题，产业布局、技术、管理、人力等方面实际存在的短板也才能得以补足。行业管理者要做的，就是代表国家提供必要的资源纵深和时间缓冲。因此，虽然当前产业竞争力不足是客观事实，但却是产业在特定阶段发展的必然结果和必经之路。

 

回过头来大家发现，实现产业技术升级只是实现追赶的第一步，建立良性产业循环才是实现追赶的第二步。虽然我们已经在路上，但要想超越别人用几十年建立起来的重资产型产业体系，就必须依靠资源纵深和时间缓冲。产业良性循环的基本特征，就是产业体系下的固定资产投入能够保持连续、平稳，技术进步得以建立长期驱动。这对重资产型的产业环节尤其重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Urenco英国卡彭赫斯特厂一次性裁员500人，如果我们工厂做不到这样，只能实现每年自然减员100人，那么简单来算这个缓冲时间就是5年。举这个例子，只是为了说明我们发展产业的诸多困局是客观存在的，破解需要时间。行业管理者在制定相关决策之前，有必要做一些调研。业内的对标管理有一些客观分析，可以采用。关于资源纵深，就是要国家在产业政策（主要是投资和进出口）方面继续提供有力的支持。

 

说到良性循环，有一个大家可能都比较认可的建议，就是产业的产能建设和投运应当尽可能保持合理的连续性。后续单个项目产能较大时还要适当控制投产的节奏，比如分批投产，这对工厂来说是技术问题，但对行业来讲是发展策略问题。产能建设过于集中的问题必然带来远期产能集中更新的问题，也不利于相关配套产业体系的平稳发展。这个问题业内早已注意到，往后不仅投产节点要控制，项目分批投产方案设计在报建阶段就要开展，随项目上报。从技术操作上来看，这一点我们的灵活性比Urenco稍差，但没有大的问题。

 

四、内外市场

 

大家都知道当前国际铀产品市场的价格战极其残酷，很多方面都觉得国内核燃料价格应当全面对接国际市场。核电用户要降低成本，要国际化采购，但是核燃料生产企业要实现资产保值增值，要还贷的同时还要积累再发展，供需双方矛盾似乎难于消解。那么，对于行业管理者来说，“十三五”末至“十四五”期间核燃料专营的局面破还是不破？国内核燃料下一轮中长期供应合同的价格究竟切在哪条指导线上？这个问题将充分考验行业管理的智慧。不明确方向的确会带来易于施展平衡的混乱，但对行业的稳健发展几无益处，更难以建树。针对这些焦点问题一定要有明确的指向，而且越早越好。

 

为发挥好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各参与方都需要深入地去了解市场。这对行业管理者而言，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意愿和认知的问题。做不到这一点，任何新作为都无从谈起。从一个基本的技术性问题说起，让大家更精准地了解市场：

 

国际铀产品市场两大价格参考媒介（UxConsulting Company LLC和TradeTech, LLC）定期发布的现货价和长期合同价，其计算样本是什么？事实上，全球铀产品境内交易价格并不在上述媒介发布价格的计算样本之内。俄罗斯、西欧、中国等全球铀产品主要供方的境内交易占全球总交易量的比例有多大？建议大家去延伸关注。美国是全球铀产品跨境交易的最大目标国，过去十多年DOE发布的铀产品市场年报（Uranium Marketing Annual Report）中，每公斤分离功的平均采购价格一直维持在一百三四十美元左右（目前国际市场现货价已低于四十美元）。试想，全球铀产品主要供应国的境内交易价格有多大的可能性会普遍低于这一水平？这一行业普遍存在的对国内基础市场的垄断保护，对国内诸多核电用户来讲虽难于接受，但可能却是不争的事实。任何一个国家，内部的局部利益势必要服从国家在一个战略行业上的整体利益。

 

那么有人会继续问，为什么市场现货价能维持如此之低？看似非理性竞争的背后，其实是各主要供应国激进的市场价格策略。即以国内基础市场为支撑，瞄准国际市场有限交易量以超低价格（有限代价）拒阻新玩家和新产能的介入。在这一轮持续数年的铀产品市场破位价格战中，市场低弹性的特点更多的只是表象和诱导因素，角逐背后真正的力量，是各方力量的深度反应乃至是一个国家产业意志的体现。有消息称UxC前实际控制人现已进入美国DOE任职，信息媒介有无操控市场的行为或嫌疑，我们不能妄加揣测，但保持行业的敏感性总是好的。此外，市场玩家背后的量价组合策略，也值得我们研究和借鉴。

 

如何引导国内核燃料加工产业“走出去”打赢这一轮残酷的市场竞争，如何在行业管理的风口融入国家意志，需要再次彰显行业管理者的智慧，被破或自破，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结局。希望全产业能做到：不鼓励任何国内核电企业把当前核燃料市场非正常的机会价格当成长期降本的主要空间；产业合作可以，但不鼓励高成本投资新建所谓的“自主”燃料供应体系，因为短期内技术不会有大突破，而且几乎必然是高成本。总结一点，就是各方的行动一定要服从国家行业管理的全局指导，形成合力，少做炒作投机。

 

业内外有人说要逐步放开国内市场，有人说要有限度地开放国内市场，事实上这个市场已然到处是豁口。在谈开放市场之前，要先要做的应当是清理市场，树立行规。现状的背后，值得所有人反思。

 

五、基本目标

 

有意思的是，很多时候从有利于行业发展的角度看，行业管理者要么做产业的深度管理，要么只做产业的指导性管理。体制内的人更了解体制，行业管理行为背后的选择和侧重，见仁见智。不管怎么样，要引导好产业的发展行为，实现有组织竞争，确保战略总成本最低、综合效益最大，并始终将行业的整体利益及其背后的国家战略利益放在首位。

 

说了产业的发展方向问题，那产业的发展目标是什么？概括起来讲，在产品方面，就是要把通用、标准产品做到白菜化，把专用产品的品质和组合产品的性价比做到最好，时钟追求极致和持续改进。在低浓铀市场方面，短期目标是打开局面，中期目标是三分国际自由市场，长期目标是主导竞争和划分市场；要抓住国际低浓铀主要目标市场的介入契机，既要实现规模介入，又能有效阻滞其自主产业体系的发展进程。在元件市场方面，确保国内基础市场供应的同时，全力支持好自主核电技术出口和海外布局。

 

要实现这个组合目标，需要行业管理者和从业者同心协力、以“功成不必在我” 的境界去苦心经营。做好产品是内功，是核心竞争力，更是产业战略。内功所在，无非是生产、建设和研发，核心保障条件是机制和人。现阶段生产方面的核心任务是安全稳定经济运行，工厂的一切工作应当服务于此；建设方面的核心任务是优化增长方式，培育新体系；研发方面的核心任务是促进产业技术升级、支持成本和管理优化。此处不赘述。

 

六、产能建设

 

关于产能建设，产业链前段和后段都有很好的建设发展需求。但是，当前前段和后段（乏燃料后处理）的建设内涵却十分不同。一个是做加法，体系化支撑较强，着眼于全局，面向国际，难在战略；一个是补短板，体系化支撑较弱，着眼于项目，面向国内，难在实施，本质是产业化核心技术不足。只说前段。

 

第一是要理顺产业建设的责权利关系。这几年产业工程总承包的效能业内有客观的评价，需要去思考责权利合理平衡的问题，不能以封闭的心态去狭隘地理解政策，核心工程能力也不能以包代管。过去这一轮产能建设之后，主业精干，业内原有的自营自建模式日渐难以为继，产业工程能力何处存续？要不要提升？在产业核心装备制造环节上，短期经营和长期战略的利益关系要再次理顺。延伸到研发和机制保障方面，对产业研发和技术性服务类项目，可逐步尝试建立效益与人力共享机制；轻资产型的单位，分配机制创新和股改也不应当一直在路上。当然，很多问题管理层已经在思考和筹划解决。还有一些问题，陷在自家地头，牛拉不动。

 

第二是优化产业布局和增长方式。主要方向在新增产能的布局设计上，但优化产业布局绝不仅是优化空间布局，更要做足产业集成。不仅是要做产能规模的集成，更要做环节和管理的集成。这一点，行业管理部门对产业布局的规划思路总体是认可的。

 

产能规模的集成，一方面是避免传统的分散建设。业内对下属企业间的平衡有很多体制鲜明的玩法，比如6000tSWU/a的规划产能，落实到项目上，平衡下来基本就会建成六条生产线。仅就这一点，建设新的核燃料产业园确实能够另辟蹊径，老基地即便有基础设施优势，多条生产线的定员总数不会少。虽然大家都在千方百计地去做生产线的集中管理，但现状已然如此，部分场址还受到已形成的规划格局的限制。另一方面是要在现有技术条件下把单个项目的能力合理放大，形成规模效应。随着核电长周期换料成为常态，低浓铀的品种也趋向单一，做单模块两三千吨（SWU/a）的分离级联已不存在障碍。

 

环节和管理的集成，说到底是寻求发展过程中新的、内在的增长点。首先是铀转化、铀浓缩和元件制造三个环节的集成。仅从空间上看，环节集成节约的不仅是环节间的运输费用，更多的是减少在途中间产品及周转物料的资金占用。相对现有格局，集成工厂运行二十年累计节约的这部分资金费用将达到工程初期总投资的近十分之一，这是颠覆大家直观印象的，可以去分析求证（人工及容器耗费等也有相当的节约空间）。有人说，以往转化厂专料进厂和元件厂产品下线，就是往那一放，天然铀储备不就是放着么？但是，铀产品国际贸易的交货惯例不是这样的，库存和加工周期的最小化，一定是产业和客户的利益所在。

 

但产业集成的核心优势不仅于此，更在于各环节工艺的集成和管理的集成。各环节所需的专业支持（工艺、电气、自控、机械、信息化人工智能等）、辅助供应（水、电、气、汽等）、配套设施（回收处理、生产调度、核应急、实物保护、仓储、物流、生活设施等）等都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共享。算得上是世界首创。

 

要想实现这样的规划目的，目标必须着眼于在一个厂址，三大环节合一，起步即达到经济规模，高效管理运营。如果起点规模过低、后续能力久拖不上、内部各环节不能相顾，将无异于加剧产业的分散格局，沿海集中布局的优势就无从发挥。因此，在落实规划项目之前，充分做好市场准备、强化订单引导无疑是重中之重。此外，新老基地瞄准两个市场方向并行发展，既是两轮驱动，也可相互补充。作为附带，铀浓缩行业的信息化能力建设、设计与工程建造能力提升等都可以在新基地的规划建设过程中实现新跨越。近两年的产能项目空档期，不应是全面消退期，而应做好产业后续建设的全面准备，是练功的好时机。

 

劳动力、土地、制造产业体系、基础设施（物流、电力、信息、基础教育、城市基础设施等）这四大要素，仍是后二三十年维持“中国制造”相对优势的资源基础。产业的新布局，应当循此做好基本功课，不能再走过去的老路。在后续项目决策上，虽然产能养人似乎是政治正确，但却对产业发展伤害极大。行业管理要想真正摆脱既有的尴尬之境，就要抛弃此种消极的产业政策，不能再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结束语

 

新时代有新征程，国内核燃料加工产业确将面临更加复杂的发展形势，全体管理者和从业者要坚定信心，以重建产业国际分工体系为信念和重任，推动产业实现历史性跨越，去实现我们的核强国梦想。

 

来源：作者投稿，特表谢意！